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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自然走入社會的焦慮:佛洛依德的《文明及其不滿》
一直以來,很多人都只關注佛洛伊德關於個體潛意識的精神分析理論,而忽略了他站在精神分析學的立場上,如何回應與發展哲學史上的社會政治哲學,尤其是啟蒙運動時期的契約論傳統,以及理解何謂現代性等問題。

  他曾在《文明及其不滿》當中,曾引用過一句古羅馬的諺語:「人是從狼演變而成的」(Homo Homini Lupus),這句話其實頗能概括出佛洛依德的社會政治理論,也就是從「自然狀態」進入社會之後,現代人種種的複雜心靈現象。

  對於佛洛伊德來說,似乎現代人都有着「反社會的社會性」,也就是指現代人長期處於個體與集體的矛盾當中,人要滿足他人以及社會的律令來滿足個體的需要,才能夠存活;同時人又基於生命的自我保存,對自我邊界的迷戀,又想拒絕社會的要求,逃逸到未有社會關係出現之前的原始自然狀態當中.故此現代心靈不斷從兩極之間遊走。

文明功能(一):脫離自然

  佛洛依德認為,所謂的文明其實有兩個重要的意義,第一點是區分人類自身與動物祖先之間的分別,當人類進入社會狀態,就是對自然狀態的一種告別儀式。第二點就是調節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如何處理各個個體之間需求,如何調和眾人的慾望與衝突。故此對於佛洛依德來說,啟蒙時期契約論政治哲學,從自然狀態走入文明社會,繼而發展出國家,本來就是作為非群體生活的人,適應群體生活的一種發展歷程。

  第一點關於文明的功能,其實可以用聖經神話來說明。從「自然」走到「文明」的區分其實十分符合聖經《創世記》當中,阿當與夏娃偷吃善惡果實的故事。當魔鬼引誘二人吃掉果實之後,二人便從混沌狀態走出來。所謂能夠區分「善惡」,實情就是二人自此有能力了解社會規範的要求,並為自身的裸體停留在原始親密慾望的階段,不合乎文明社會的要求為恥。上帝得知他們已吃掉善惡之樹的果實,得知他們已經「成人」,便把二人驅逐出伊甸園,並告誡他們要自給自足,以工作為代價,強逼他們進入社會。

  伊甸園就如原生私密關係之地,是滿足初生人類的自然慾望地方,一個未被言語律令組織起來的領域。人類被驅逐出伊甸園,便意味着任性無限制地滿足個體自然慾望走向終結。

文明功能(二):與他人合作與調和眾人之慾

  第二點文明的功能乃調和其他人的關係,而發明火的例子,亦是人類從個體走入群體的一個重要標誌。營火在原始社會的地位十分重要,火可以能夠煮食及照明,特別是能夠驅趕野獸,這便能夠使夜晚更安全,更容易出來聚居地。在這個角度看,火可以被視為文明征服自然的第一個階段。

  對於火的問題之上,佛洛依德更加關注到的是原始社會中,孩童排尿滅火的這件事,並從中找到一些洞見。他認為男性當中「撒尿救火」,實情上是男性之間的同性競爭,並且有着某種完全征服自然的爽快感,而第一個放棄這種快感,保留火種的人,就是以放棄這種原始的快感,以換取營火對聚居地的安全保障,某程度上是放棄個體的原始爽快感,以換取集體的安全利益。

社會團體與原生家庭的衝突

  人類有需要進入文明,但進入文明同時也代表了我們要離開原生家庭,開始遵守社會規範。可是,佛洛依德認為,人類其實並沒有辦法處理「原生家庭中對親密關係的依賴」與「社會階層關係」之間的衝突。

  人類需要依靠進入更大的團體才能生存,維持生計,而出外工作其實就是為了賺夠所需,獲得足夠的資源,才能支持自己任性地與他人重演親密關係的慾望,兩者相互依存,卻又互相排斥。這種衝突與現代人的心靈似乎永恆存在,每當人適應社會,故此必有反社會的傾向包含其中,故此於文中開首便稱現代人具「反社會的社會性」。

  成為這種內在矛盾的存在,某程度上就是所謂的「成人」。佛洛依德亦認為,很多社會為了調解這種原慾與社會責任的衝突,會舉辦類似成人禮的儀式,以助每一個剛進入社會的少年向外宣告他該有的社會責任。

原慾

  但是,這種重返原生家庭的渴望,具體又是指什麼?佛洛依德會以「原慾」(Libido)一詞來描述它。原慾這概念其實很難以準確地以語言進行描述,但若果要以簡單幾句來描述的話,就是指人類初生嬰兒的狀態。這時,嬰兒對無限食物或無條件關愛,及其背後提供者有一種依戀。初生嬰兒也與首位照顧者有接近合一的狀態,每當嬰兒一哭一叫,這位照顧者便會即時滿足這位嬰兒的所有需要,以致嬰兒產生一種「天上地下,唯我獨尊」,自以為是全能者的狀態。而當照顧者不能滿足嬰兒,嬰兒便會哭哭啼啼。這種「哭哭啼啼」,及後會演變為人類共有的「攻擊慾望」攻擊其他事物,以表達不能滿足原慾的不滿。

  佛洛依德稱這個首要的照顧者為「母親」(可以不必是生母或女性),而滿足嬰兒所有生理慾望(食慾與性慾)的對像,就被佛氏稱為「乳房」。雖然人類一步步脫離這種母嬰共同體的狀態,進入文明社會,但仍保留對這個階段的依戀,故此便有所謂的原慾。

死亡驅力

  對於正常人來說,社會權威的介入阻礙了即時滿足原慾的念頭,故此必會對社會的言語律令產生憤恨,但人又不能脫離社會而生存,因此對集體生活產生又愛又恨。這種恨意可以說是原慾派生出來的本能攻擊慾望,因為社會介入阻礙滿足原慾,人會在與他人的關係中感到不安,覺得沒有了自我,所以會用暴力消滅他人以維持自身的邊界。而且,若這種慾望得不到滿足,則可能轉移攻擊慾求者。而佛洛依德稱這種侵略欲為死亡驅力(Death drive)。

  死亡驅力可以攻擊他人,或攻擊自己,但其背後的核心是把有機組織(organic organized)的東西,拆散為無機無組織之物(inorganic inorganized)。若果以這篇文章中幾個重要的對揚來講,就是把社會規範破壞為自然狀態,或社會工作關係回歸到原初家庭狀態,從被放逐之地回到伊甸園,或從有語言把事情組織的狀態,拆解為無語言組織事物的野蠻狀態。要知道所謂的文明人的內核就內含這種攻擊慾望,所以對於佛洛依德來說,現代人隨時都有瓦解社會秩序的傾向,粉碎社會秩序本身就有着快感。

  這更顯示出佛洛依德對於現代性的看法與傳統不同。所謂文明和理性,不是完全和非理性對揚,因為文明的中間其實還是保留着一個非理性的部分。

文明病 

  對於佛洛依德而言,即使現代心靈進入社會後,其實仍保留個體的原慾,不可能與社會完全合一,人的個體層面不但與集體永遠不可能調和,二者之間互相依存,卻又互相衝突,是既相生又相剋的狀態。若果以佛洛依德的用語來說,這就是所謂的「精神官能症」(Neurosis),也就是現代人處於個體與集體之間的衝突,所造成的焦慮等等各式各樣的症狀。亦是現代人最主要的心理特徵之一。

  要知道的是,雖然精神分析學以所謂的症狀來描述這種心理特徵,但這並不代表這真的是一種不正常的「病」。更何況是佛洛依德的用語,與當代精神醫學的判準有異,即使不同的學說都用同一個字,箇中的意義亦未必相同,望讀者能自行深入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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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04, 2:28:38 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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