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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戰線 記者處境 比採訪打仗更嚴峻
https://hk.news.appledaily.com/local/daily/article/20190819/20751530

第一眼戰線
記者處境 比採訪打仗更嚴峻


《立場新聞》辦公室掛着「立場姐姐」的記者背心,上面仍可見點點血迹,見證元朗恐襲(小圖)的事實 。

【港聞專題】

執筆之時,記者在冷氣房中,抬頭一望電視,螢幕上的是在深水埗警署外採訪時被催淚彈擊中頭部的《采風》記者,鮮血從他的眼角及額頭流出,上半身一度動彈不得的他靜躺在地上,在閃光燈的映照下,雙眼失神地凝固在虛空中的一點。數分鐘後,現場再傳來最新消息:有《大公報》記者欲保護該名受傷的記者,遭到警員用長盾推撞。他再轉身推了一下,便遭警員以襲警罪名拘捕,押入深水埗警署。

自6月以來,警察「嚴正執法」的畫面,如走馬燈在腦海中閃動:熏眼嗆鼻的煙霧、砰砰作響的槍聲、血迹斑斑的棍棒──是自何時起,真相的代價,變得如此的重?

記者:陳芷昕
攝影:何柏佳

相關新聞:警方若依法執法 記協:點解要驚採訪?

訪問中途,Jeff雙眼通紅,狀甚難受。他從腰包中的藥袋取出一支眼藥水,往乾澀的眼睛滴了滴,他又再一連吃了好幾顆藥丸,那是治療左耳炎症的抗生素。

攝影記者Jeff是7月13日上水反水貨遊行採訪期間,被警察對準臉部噴射胡椒噴霧。當日下午5時45分,於新運路與智昌路交界,有群眾包圍着一個疑似是警員丟失的彈匣,他與其他行家亦爭相上前拍攝。突然,他聽到周圍有人大叫:「防暴衝緊過嚟!快啲走呀!」果然,數十名手持警棍、胡椒噴劑及盾牌的防暴警察從遠處快步趕至,大量示威者亦馬上朝上水港鐵站奔跑,Jeff在人海之中不斷被擠向後方。他沒料到衝突會如此突如其來,身上只穿着記者背心的他亦無暇戴上眼罩、口罩等防護裝備,只管繼續舉機拍攝現場情況。


攝影記者Jeff指:「縱使得返一個人抗爭,我都會去影。」


入行13年的林彥邦認為香港記者如今在現場面對的危險,比戰地記者有過之而無不及。



採訪光復上水遊行時被警員噴射胡椒噴霧的Jeff,事隔兩星期仍未康復,需要滴眼藥水和服用治療左耳炎症的抗生素。


採訪「中椒」引發哮喘

突然,兩名警員衝到他前面,近距離往Jeff的鏡頭噴射胡椒噴霧。正在拍攝的他完全來不及反應,相機後的一整張臉防不勝防。「X街!使唔使咁應呀!」他內心憤怒地吶喊着。但在「中椒」一刻,他保持冷靜:作為曾多次採訪衝突現場的前線記者,這一切他在五年前的傘運早已習以為常。只是幾秒後,五官皆被胡椒噴霧覆蓋得密不透風的他開始呼吸困難,然後久未復發的哮喘突然發作。他難受得跪倒地上,心想這次真的要魂歸天國。

危急之際,有人用生理鹽水為Jeff沖洗臉部,又有人為他找來哮喘藥,他的呼吸才逐漸穩定過來,只是雙眼仍然完全睜不開。上救護車後,他坐着繼續洗眼,只是胡椒噴劑的化學物質亦因此隨水流擴散至全身多個位置,皮膚馬上出現紅腫和灼傷的症狀──即使如此,他還是活過來了。在他成功張開雙眼的一刻,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相片傳送回所屬網媒TMHK。救護員也看不過眼:「喂師兄,你唔好郁啦,你已經唔係好多氧㗎啦。」他只回說:「feed埋啲相先!嗰啲相係彈匣!」完成手頭工作後,放下心頭大石的他才回復「半死」狀態。

雖然經醫生診斷後,Jeff慶幸視網膜大致沒有受損,只是雙眼發炎,但至與上水遊行相隔兩星期的訪問當日,他仍未完全康復。除了眼球不時隱隱作痛,視力亦大幅倒退,一下子由沒近視及只有一百度散光變成有大近視及嚴重散光。他也沒有想過,今日在香港地做記者竟會如此凶險。「我已經盡量後啲,但隻腳都係唔聽話,好自然你就會出現喺有衝突嘅地方。」Jeff苦笑說:「我哋只能自求多福。」

早在反送中運動初期已率先領教過警方惡意針對的林彥邦也沒有想過,運動發展至此,今日香港記者在現場面對的危險,可能已比戰地記者有過之而無不及。

6月10日凌晨1時半,他抵達龍和道,當時速龍小隊用盾牌築成防線將示威者推向中環和灣仔,他站在警方防線前,打開電話做直播,卻被警方驅趕。他指指綁在手上的記者臂章,但只換來警方一句「記者都無特權」,更多次以盾牌推撞他的背部。他和警方拉遠距離後,再拿出記者證,惟警方只是繼續大聲呼喝:「你唔好阻住做嘢!」隨後更指懷疑他藏有攻擊性武器,遂向他搜身──結果在他的背包發現有五支樽裝水。「點解有咁多水?係咪攞嚟襲擊我哋警方?」他無奈解釋是買來給同事喝的。最後,警方把他推離防線,還在他身後嘀咕:「戇X仔」、「做埋啲無聊嘢」。林彥邦當下也對警方突如其來充滿敵意的態度感到意外。

林彥邦與一眾記者在衝突現場面對的,還有示威者的不合作和刻意留難,他們不時遮擋記者的鏡頭,又質問記者「係邊間」。他認為普遍示威者都對記者的角色和功能寄予錯誤理解和期望,以為記者是他們的一分子或幫手。「唔代表我哋同你哋嘅睇法唔同,但我哋同你哋爭取公義嘅方式唔同。我哋係透過記錄同陳述真相去達致呢個目標,喺現場係唔會考慮我咁寫或影,對示威者會否不利,對警察都一樣。」身為《立場新聞》記者,示威者總算對林彥邦比較「客氣」。然而,部份在示威者心目中屬於擁護建制派的「紅媒」則得不到如此禮待,記者被喝罵和驅趕、新聞車被包圍和破壞等企圖阻撓採訪的行為屢有發生。

兩個月來,置身警民衝突之間的記者常受到波及。見證過不少風雨的林彥邦本來也不覺得現場有多可怕。「旺角所謂暴動,轉個街口啲人就食緊魚蛋;7.1撞立法會撞咗八個鐘,影到唔想影,隔咗200米嘅人咪繼續喺海富食緊麥當勞,香港嘅示威者有幾危險先真心?」對於有真槍實彈在手的香港警察,他亦暫且有信心他們能保持克制:「中距離用槍指住鏡頭係有,但冇真係開。應該唔會開槍打我哋啩。」

只是,今日再回望,林彥邦發現6月10日發生在他身上的荒唐鬧劇,原來只是一個尚算輕鬆的序幕。記者與警察,像在玩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當記者在衝突現場盡可能以鏡頭捕捉所有真相,警方卻費盡心思遮擋鏡頭,「點解七警會被人判到,就係因為俾記者影到,所以佢哋會覺得記者嘅鏡頭係佢哋嘅敵人。」熟能生巧下,警方躲避鏡頭的技巧亦越來越高明:「學鄧炳強咁講,明確地針對記者嘅話會蝕章,所以會用陰招。當你從鏡頭入面都見到咁多古靈精怪嘢嘅時候,你就想像到鏡頭外只會有更加多。」他隨口羅列了一大堆事例:「話你低能弱智戇X,呢啲好基本;經過時用盾故意撞你,其他行家遇過有警察故意丟催淚彈喺佢腳邊……太多唔識數。」



公餘學習自衞術

隨着警方處理衝突時所採用的武力日漸升級,自6月以來已不斷有記者被警方有意或無意以警棍、胡椒噴劑、催淚彈、布袋彈、海綿彈等各式各樣的武器攻擊受傷。7月21日晚,白衣人在元朗西鐵站無差別毆打途人,在現場採訪的記者亦不幸被亂棍棒打,要送院救治。對林彥邦來說,元朗黑夜帶給他的恐懼,遠超過往13年來的任何一次採訪,「如果我嗰刻喺現場,我都會驚死」。他身後的牆上,正掛着「立場姐姐」當晚在現場直播途中不幸被白衣人毆打時身穿的記者背心,上面仍帶着一點點血迹。

林彥邦從來不認為香港會出現「戰地記者」,但如今他已不敢再如此肯定──甚至,他認為香港記者的處境可能比戰地記者還要嚴峻。「戰地記者係有自己國家嘅軍隊保護,而且打仗時係唔會射記者,中流彈係你不幸啦,但都唔會啄住記者去射。但𠵱家我哋覺得會有人追住我哋嚟打,見係記者打多兩棍都唔奇。我哋接受嘅訓練同裝備,根本無法應付呢啲攻擊。」在衝突現場時,他更開始回想起以前在中國採訪維權人士的不安感。「你真係會覺得你喺街影相會俾人打,要鬼鬼祟祟咁影相。如果你『落單』要好小心,見到好多人都要小心,見到眼超超、兇神惡煞嘅人會驚佢會打你……」他與其他記者只好在採訪以外的空檔,學習急救和自衞術以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

對於差點誤闖鬼門關的Jeff來說,當日受傷所烙下的陰霾,今日仍然揮之不去。7月21日,當警方不斷在上環信德中心外發射催淚彈,Jeff意識到自己突然呼吸不過來,不是因為他吸入過量的催淚煙,而是因為經歷創傷過後的恐慌症發作。他只能打電話跟總編說:「我唔得啦。」然後退至中環繼續攝影。

但恐懼過後,當晚深夜,Jeff又自告奮勇走入元朗拍攝白衣人無差別毆打途人的場面。就連上水遊行當日,他的太太和兒女就一直看着新聞直播。當行家拍到被抬上救護車的他,手因無力而掉出擔架外時,小女兒問媽媽:「救唔救得返?」太太也哭着打電話給他,到醫院探望他時,更生氣得用力打了他一拳。但第二天的沙田大遊行,「唔識死」的Jeff又按捺不住回到現場採訪,連行家也罵他:「仲喺到做乜嘢!」


記錄真相還原事實

香港人人自危,身處衝突前線的記者亦然。為了一份工,是否真要去到咁盡?但Jeff堅持繼續採訪,一來是網媒人手短缺,他非工作不可。背後沒有金主支持的TMHK本來就只有幾位受薪員工和義工特約記者,面對自6月以來衝突不斷的局勢,眾人更是忙得不可開交,「有位同事連續踩咗廿幾個鐘」。本來已離職數年的他,眼見手上記者證仍未過期,於是決定為同事分擔一下,「每次唔夠人就會叫我,但我發現其實即係次次」。除了是一份責任,也是因為他堅信真相的重要性。「你話係咪記者天性使然,我唔夠膽咁講,我只係一個好想去記錄真相嘅人。我落到場就盡量拍低所有畫面,將件事還原出嚟,等人明白事必有因,我覺得讀者會知道誰是誰非,真相永遠會幫到好人。」

至今不曾萌生過轉行念頭的林彥邦也相信,傳媒作為第四權,即使現場如何危險,記者都有責任繼續向公眾揭露真相。「無論係平淡如水嘅日子,定風風火火嘅日子都一樣,人哋交得個鏡頭或支筆畀你,我哋就比一個普通人有更大嘅責任,去現場話返畀人知:原來嗰度有咁天理不容嘅事發生緊。幾危險幾難都好,我哋都唔會掉頭走,因為就係呢啲位,先需要記者呀嘛。」更何況,他認為堅持崗位只是很基本的工作操守。「我哋唔係警察,我唔會因為返十幾個鐘就發癲打人或唔肯做野;唔會因為驚危險或俾人鬧就唔去現場;唔會俾人輕輕掂一掂就送院,如果中暑同皮膚紅腫就要送院嘅, 我哋全行唔使做啦,以後大家冇新聞睇啦。」



明知報案無用「但都要報」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Jeff以《雙城記》的名句形容今日的香港。「𠵱家社會氣氛好動盪,但好多人都擇善固執。好似入紙申請元朗遊行嘅鍾健平先生話,縱使得返佢一個都會去行。一樣,縱使得返一個人抗爭,我都會去影。我本身有正職,要賺錢養家,見步行步;但如果讀者仲需要我,我就會繼續影。」

對於導致他受傷的警員,Jeff指他已無憤恨,只有極度不滿。他已向記協投訴。對於能否藉此為自己討回公道,他說明知無用,但這是作為一個公民應該要做的事。「就好似我屋企樓下部單車被人偷咗,我知報案冇用,但都要報,唔公義嘅嘢就要出聲。我被一個『疑似』警務人員(因該警員身上沒有委任證)惡意傷害,而當刻我係執行緊記者職務,又冇衝擊,但你噴我鏡頭,我覺得要公開事件。告唔告得入係後話,好似我部單車咁,都係搵唔返㗎啦,但應該要做嘅就要做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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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若依法執法 記協:點解要驚採訪?
Good0Bad0
2019/08/19, 5:11:23 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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