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們只適合在和暖日子，於歐洲城巿中偶遇。」（Before Sunset）Céline（Julie Delpy飾）失約之後八年半，Jesse（Ethan Hawke飾）終於在巴黎的新書發布會上重遇她。Jesse那本新書的名字叫This Time，說的是九年前在維也納的一場相遇，並以一個隱晦的結局終結，正如電影Before Sunrise本身。而在Before Sunset中，二人重遇，把懸念交代清楚，並再次迸發火花；我們都問，二人最終會走在一起嗎？

　輕擦無名指上的指環

Before Sunset結局其實一點也不隱晦，最後一幕Jesse一邊看着Céline迷人地隨着音樂輕舞，左手拇指一邊輕擦無名指上的指環，然後左手垂下並從畫面中隱去，就已暗示了Jesse不會再次錯過這個等了九年的soul mate。

的確，九年之後Jesse和Céline的故事在Before Midnight延續，並來到了希臘Peloponnese。故事也不再只有他倆，還有Jesse和前妻生的十四歲兒子、他們意外生下的一雙可愛孖女，以及在希臘招待他們的友人們。不變的，是歐洲依舊明媚的風光；但九年再九年，由Before Sunrise那毫無負擔的青春和浪漫，到Before Sunset那對現實的接受和反抗、對浪漫的無力和嚮往，再到Before Midnight──在現實面前負隅掙扎、對浪漫愈益陌生的中年生活：即使是最美好的浪漫，也經不起歲月的摧殘？這不僅是二人貫穿十八年的話題，也是Before Midnight企圖為愛情下的註腳。

「你有認識誰正身處快樂關係中的嗎？」「也有的……但我覺得他們都在向對方撒謊。」（Before Sunrise）而作為「Before系列」的粉絲如我，不得不說：這真的很殘忍。

說殘忍，因為Before Midnight令人看得很有壓力。由一開始Jesse送走兒子，到他與Céline在車上的對話，再到與眾人在餐桌上的互動，二人都處處流露出生活帶給他們的壓力，以及二人關係中的張力。他們在九年前決定了重新走在一起，Jesse放棄了那有名無實的婚姻，但對兒子心懷內疚；Céline為了Jesse移居美國，但由於意外有了孩子，於是輪到Jesse為了Céline定居巴黎。Jesse 繼續寫作，但在法國只能在學校當個英文老師。Céline在綠色團體的工作屢遇錯折，拿不定主意應否轉職政府工作（她年輕時也曾在政府工作過，但因受不了而離開），加上身為一對女兒的母親，即使是衝勁過人的Céline也感身心疲累。這九年，對二人來說都是翻天覆地的轉變，共同生活的代價是各個範疇的犧牲；即使為了愛情和家庭無悔於自己的付出，心中深處也難免會懷疑自己選的路是否正確，特別在這個再難重新選擇的年紀。

我沒有天真得期待二人會在Before Sunset重遇以後便live happily ever after，但現實還是太現實，殘忍還是太殘忍。在酒店房間中的對話，是二人對這段關係的總爆炸，平日的和諧、禮貌、恩愛，其實只是為心底憂慮所作的掩飾；導火線一旦燃點，就像火山爆發一發不可收拾。互相深愛對方的人，突然變得有如仇人，說話如利刃，每句話都似是為了傷害對方而說；正因最熟識對方，所以每一刀也刺得最準最狠最痛。很難相信，這兩個努力互相傷害的人，正是十八年前在維也納火車上甜蜜邂逅的二人。當Céline說出「我再也不愛你了」時，傷害的不只電影裏的Jesse，也粉碎了粉絲們的心。

　甜蜜邂逅的殘酷物語

「假如不用牽動舊情的話，回憶總是美好的。」（Before Sunset）十八年前他們在多瑙河畔談論那些靠着欺騙而維繫的愛情、那些相守半生卻再沒有愛情的關係，在他們眼中這些事情都不會在自己身上出現，因為他們不會容許自己的愛情變得如此虛偽可悲；九年前他們各自的愛情生活都不如意，但他們都相信自己曾緊緊抓着了那理想中的浪漫，只是把浪漫全都灌注了在那個晚上、那個人身上，才變成當下的失意。可是十八年後的今天，他們之間的愛情竟漸漸變成了以前眼中最可悲的關係，揉進了謊言、懷疑、出軌；他們曾經擁有最浪漫的愛情，竟也在時間的軌道上，被現實折磨成如此模樣。

愛情變成關係，關係淪為虛偽，而現實把生活變成沉悶沒趣，使這沉淪雪上加霜。Before Sunrise有令人難忘的河畔詩（詩人即席創作的Milkshake）、有在試聽室眉目傳情的Come here（Kath Bloom）；Before Sunset有Céline自彈自唱的A Waltz for a night、Nina Simone的音樂；可是在Before Midnight中，藝術缺席了，音樂和情詩變成了孩子們的笑喊聲。Céline再沒空玩結他，Jesse的寫作也不是興趣而是工作，他們甚至連牽手漫步聊天的空間都欠奉了。曾經滿心希望自己可以改變世界的人，終於被困於充滿瑣事和挫敗的生活之中；即使讓他們回到維也納，大概也不會再在清晨街道上隨着音樂起舞。正如Céline問Jesse「如果今天你在火車上遇見我，你還會不會向我搭訕」，Jesse尷尬地答不上，但我們都知道答案，只因我們都不再年輕。

　無可避免的宿命

「這就是現實，它不是完美，但它就是現實；如果你看不見，那只是你瞎了眼。」（Before Midnight）在這個年紀，即使曾有再驚天動地的浪漫，也只不過是過去式；就像Céline抗拒Jesse的書，因為書中記載着的浪漫可以換來別人的讚歎，卻也難免成為對現狀的嘲弄。愛情是真的，生活也是真的；當年紀漸長，我們漸漸要學會讓浪漫妥協於現實以保存愛情，這就是所謂的相處之道。有些話不可說出口，有些謊話不能拆穿，像演戲，像跳舞，大家都跟着劇本依着舞步才能匹配，認真你就輸了。為了愛情而失去愛情，是最大的夢魘，也是生機之所繫，這大概正是愛情之路無可避免的宿命。

Let me sing you a waltz，熾烈如火的愛情，已隨青春一去不返；留下的愛情，是雲淡風輕，是細水長流，能不被現實生活打敗，已算成功。

[文．林輝]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kRuHhhYAqg
Best Scene - Before Sunris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I3UuneLcyU
Before Sunset (2004) Official Trailer #1 - Ethan Hawke Movi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uOJkb0U8vE
Before Midnight - Official Trailer (HD) Ethan Hawke